梵谷書簡全集 -- Part 2 卷一 1873.6 - 1881.12

quill mark

Irving Stone 在 "Dear Theo" 的序言裡說,這本書出版的用意,「是要把一六七○頁的素材,編輯成能夠迅速流傳的單冊普及本,讓每個人都樂於閱讀,並以每個愛書者買得起的價格印行出來,寄望如此把文生的文字作品首次帶給一般民眾。」

PhryneIrving Stone 的目的達成了,"Dear Theo" 是本濃縮成 480 頁的普及本。以現在的觀點來看,480 在印刷界是個完美的數字(不知道當初是不是勉強硬塞出來的),它不浪費任何一版紙,一切都剛剛好。

結結實實,密密麻麻

而整本書,除了開頭的版權頁和簡單的序言與題贈詞外,通通都是內文。沒有目錄,也沒有用以分隔的空白頁;每卷之中也不分章、節,偶有必要的時間、地點標示,也都只在文章右上方用粗體字印出。

每頁下方的頁碼已經快貼近內文了,而每頁上方沒有頁頭標示,內文與裁切邊都已拉到幾乎最極限。總之,這是一本結結實實,密密麻麻的文字書。

讀這本書,還真是傷眼又沒成就感,所以我很快就放棄。中譯版是我最好的選擇,但我得先加上一點抱怨。

《梵谷書簡全集》是本「名不符實」的書,這我已經說過。譯者的刪減,我找不出一定的規則,感覺上很隨興,很任意,或許只是譯者覺得不重要,於是就不翻了。

再來,不知 Irving Stone 是為遷就篇幅,還是為了讓閱讀順暢,本書不是以信件為單位來分段。書上偶有標示出的時間和地點,都是梵谷初到該地(或說開始寫信)的起始時間。也就是說,每一看到出現地點、時間的標示,就代表梵谷又轉進到新地點了。

小心時空錯亂

我懷疑中文版的譯者或出版社並不知道這種安排。《梵谷書簡全集》在編排上,該註明時間、地點的地方,卻忘了註明(都發生在第一卷);而不怎麼需要加註的地方,又很「貼心」(或說「雞婆」)地加上去。

多加的地方,我們感謝譯者的辛勞,但這對閱讀時的幫助並不太大;而漏掉的地方,則是會讓人時空發生錯亂,看得一頭霧水。

第一卷(Book I)所編選的信件,是從1873 年 6 月到 1881 年 12 月。這段長達八年半的期間,梵谷歷經多次身分轉變,搬遷於英、法、荷、比多個國家、城市之間;與其他各卷相較,本卷最需要標註梵谷當時所在的時間地點,可惜中譯本卻漏了幾處。

下面我列出書中該有的分隔點,星號部分是中譯本所遺漏,請參考括號內所標示的地方,於書上自行加註。

倫敦,1873年6月
蘭茲吉特,1876年4月
伊爾渥斯,1876年7月
多德瑞克,1877年1月
阿姆斯特丹,1877年5月
*埃登,1878年7月(87頁,最後一行之前。)
*波瑞納治,1878年12月(91頁,倒數第二段之前。)
*布魯塞爾,1880年10月(115頁,第三段之前。)
埃登,1881年4月


看國內的翻譯書,都要有個心理準備,那就是人名、地名的翻譯可能不一樣。若是看完余光中的《梵谷傳》再看本書,那應該會有「人、地已非」的錯覺。艾田在此譯成埃登,這可能還轉得過來;而桑德在此譯為春戴爾,腦筋恐怕就得轉好幾個彎才能懂。不過在畫家譯名方面,本書中的譯名比較接近一般熟悉的通俗譯法,不會讓你有「冉伯讓」到底是誰的疑惑。

西奧的精神導師

梵谷雖沒有高學歷,但他酷愛文學和藝術,他在文辭之中,慣以畫家或作家的風格,或其作品中的人物與景色,來作為象徵、類比的對象,在這方面,他是博學且多聞的。要深入了解他信件中所欲傳達的訊息,那對十九世紀的文學和藝術史,必須要有基本的認識才行。

《梵谷書簡全集》卷一的第一部分,是梵谷於倫敦時期的信件集結,始於 1873 年 6 月。之前的梵谷,對荷蘭的畫家和作品比較熟悉,對英國的藝術則不怎麼欣賞,這裡他提到了他漸漸去了解、欣賞這裡的作品。梵谷說繪過《雨格諾教徒》的米雷(John Everett Millais),「他的東西好美」。

John Everett Millais 是「拉斐爾前派」(Pre-Raphaelitism)的大將,他最有名的作品該算是哈姆雷特中的角色 "Ophelia" 了。這幅畫被用在藝術家出版社出版的《拉斐爾前派與象徵主義美術》一書的封面。

↓ "Ophelia", John Everett Millais
Millais - Ophelia

這時的梵谷,還是年輕有為、意氣風發,充滿了做哥哥的自信,他鼓勵西奧多接觸藝術、多喜歡藝術,要常去博物館,多看點書。他是西奧的精神導師。

Weissenbruch - Mill

磨坊的快樂時光

梵谷談到上一次兩人在海牙相處的時光,而這一段描敘日後會不斷重複,可見那時兩人是多麼快樂。

「我們在海牙一起消度的時光多麼快活!我常常想起沿著里斯維克路的散步,雨後我們在磨坊喝牛奶的情景。我將寄一張懷森布魯希做的磨坊畫圖片給你;有關里斯維克路的回憶,可能是我所有回憶中最為美麗的一個。」

梵谷在此寄給西奧的圖片,應該是上面這一幅。懷森布魯希(Weissenbruch)後來成為梵谷的朋友,在海牙時給予梵谷不少幫助。

Margaret at the Fountain梵谷對荷蘭的畫家,還有巴比松派Barbizon school)特別情有獨衷。荷蘭畫家 Ary Scheffer 的畫,梵谷在此向西奧推薦的是《泉邊的瑪格麗特》(Margaret at the Fountain,右圖), 他問道:「還有比那『如許被愛』的少女更純潔的麼?」

在蘭茲吉特(Ramsgate)、伊爾渥斯(Isleworth)時期,梵谷是教師,也是傳道者,這裡的敘述,被大量地引用在《梵谷傳》中,所以文字上會覺得許多似曾相識之處。多德瑞克(Dordrecht)時,已經感到梵谷對前途茫茫的沮喪,但藝術和宗教仍讓他保持一定程度的樂觀。

婦女永不老

卷一篇幅最長的,是阿姆斯特丹時期,可能也因此,《梵谷書簡全集》在這裡漏了幾個分隔點。

梵谷的審美觀,在這一部分徹底展現 。他欣賞的是會讓他感動,讓他對人生有深刻體會的東西。如他對對西奧說:

「今天早上,我在教堂看到一位瘦小的老婦人,大概是那位供應暖腳爐的人,她令我深深憶及林布蘭特的蝕刻畫,畫中描寫一位婦人正在讀聖經,頭埋在手中睡著了。布朗曾經以豐富的感情,把它寫得如許優美,我同時想起米齊列在他的『婦女永不老』中的描述。德根士泰的詩文:『她生命中的小徑盡頭是寂寞的。』也叫我想起它。」(下圖左)

↓ Rembrandt - Sleeping Old Woman ↓Rembrandt -The Flight into Egypt, At Night
Rembrandt - Sleeping Old Woman Rembrandt -The Flight into Egypt, At Night

米齊列(米舍雷)是梵谷常會引用的作家。而林布蘭特的畫,梵谷在稍後的信中又再度提到:

「父親往往在夜間帶著燈籠走了很長的路,去拜訪一個生病或垂死的人,與之談談,在悲愁與痛苦的夜晚其言辭也是一盞明燈者的事蹟;一個像父親這樣的人,對林布蘭特的版畫,比方此幅『夜奔埃及』,會有何感受呢?」(上圖右)

醜的、老的、窮的、不快樂的

梵谷和寇爾伯父對話,更進一步表達了他對「美」的觀點:

「今天寇爾伯父問我是否不喜歡傑洛姆的『佛里尼』,我告訴他我寧可看伊茲瑞斯或米勒筆下的純僕婦女,或腓瑞爾所畫的老婦人;因為像佛里尼那麼漂亮的軀體,又有何用?動物也有,甚至可能比人的更漂亮,靈魂是動物不曾有過的東西;雖然人的外貌或許會因之蒙受苦惱,而生命不是使得我們的精神豐潤起來嗎?對於傑洛姆的人物,我不能產生絲毫的感應,因為我在其中找不到精神性的表徵,表示工作過的一雙手,比他畫中人物的手更美麗。」

「佛里尼」(Phryne),指的是傑洛姆(Jean-Léon Gérôme)名畫 "Phryne before the Areopagus" 中的女子,而有專家說,梵谷和伯父討論的,應該是依此型態所雕出雕像的複製品(如本頁最上方的圖),那是當時歐洲相當受歡迎的雕像。

↓ Jean-Léon Gérôme, Phryne before the Areopagus.
Jean-Léon Gérôme, Phryne before the Areopagus

梵谷在信中又說:

「寇爾伯父接著又問我是否不會為一個美麗的女婦人或女孩著迷的,我告訴他會更著迷,但寧可接觸一個醜的、或老的、或窮的、或在某方面不快樂的,但由於經驗和痛苦而獲得一顆心與一個靈魂的人。」

梵谷後來瘋狂地愛戀表姊凱伊,在海牙時與克麗絲汀的那段關係,都再再地印證了他上面所說的大道理,可不是在唱高調,更不是隨便說說就算了的。

Charles Camille Auguste Degroux - The paupers' pew (1854)

自然、現實、真理

離開阿姆斯特丹之後,梵谷回到埃登的家短暫停留,這時期的信中,他說到他看著那些在各崗位上努力的勞動者或工人們,他們「比德葛洛斯在他的『窮人家的板凳』一畫裡所描寫的一長排或一群窮人家,可能還更潛沉更深植於貧窮裡。時常撼動我,而且非常奇特的是,當我們看到無法描述與不可言喻的荒涼、寂寞、貧窮、悲慘,代表一切的結束或極限的意象,此時自然會懷思上帝。」

梵谷的悲憫之心,時時會在觀看到苦難時湧現。他提到了德葛洛斯(Charles Camille Auguste Degroux)的《窮人的板凳》這幅畫(左圖),我記得他以後還會提到好幾次,可見他對這幅畫的感觸很深。

在波瑞納治的信,以他在礦區的見聞為主。當有傷者從礦坑被救出時,是用白馬拉著的二輪車送回村子裡,這種景象,讓梵谷想起伊茲瑞斯(Jozef Israëls)筆下的《遇難》這幅畫,他同時感歎:「除了自然、現實、真理這幾個字以外,我至今猶未為藝術找到更佳的定義。」

這是梵谷在成為畫家之前,就已對藝術所抱持的態度。這個態度,自始至終都沒有改變。

↓ Jozef Israëls - The Shipwrecked Man (The drowned fisherman)
203

信中是看不出梵谷何時立志當畫家的,只看到他在波瑞納治的後期,就開始在信中談論習作的相關雜事。其實中途他和弟弟曾中斷通信將近一年。之後他到布魯塞爾,然後又回到埃登家中。

從埃登家中寄出的信,有一陣子盡是在談論他對表姊凱伊的情愫,不過在中譯的《梵谷書簡全集》中,絕大部分的愛意都被譯者刪掉了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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