梵谷書簡全集 -- Part 1 追憶文生.梵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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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完了《梵谷傳》之後,我個人認為,應該要接著看《梵谷書簡全集》。這兩本翻譯自 Irving Stone 的著作,可說是「姊妹作」。

DSC_3225由「藝術家出版社」出版的《梵谷書簡全集》,自稱其原著是 "The Complete Letter of Vincent van Gogh",實則是譯自 Irving Stone梵谷信件節選本 "Dear Theo",而且譯出的部分,還經過大幅刪減,所以充其量只能算是 "Dear Theo" 的「閹割中譯版」。

和本文一樣重要的附錄

不過,《梵谷書簡全集》並不只有信件的跳譯,書中還包括有 "Dear Theo" 所沒有的兩大附錄:一是附在前面,譯自西奧遺孀喬安娜(Johanna van Gogh-Bonger)所寫的〈追憶文生.梵谷〉(Memoir of Vincent van Gogh);二是附在書後,全彩印刷的〈梵谷名畫解說〉(包括〈梵谷遺蹟〉)。

這三大部分,分別是由三位譯者所譯。最前面〈追憶文生.梵谷〉譯者是林淑琴;本文(書信)部分是雨云;而書後頭的〈梵谷名畫解說〉則是舜淳。

這一篇先談〈追憶文生.梵谷〉。

〈追憶文生.梵谷〉一文,提供了許多關於梵谷生平的第一手資料,向來是研究梵谷時必讀的文章。Irving Stone 在寫 "Lust for Life" 時,很明顯參考了許多這篇長文裡的敘述,以致連錯誤都一模一樣。例如我之前就提過,梵谷在搬離愛修拉的公寓後,搬到了 Ivy Cottage, 395 Kennington Road 的住所。在〈追憶文生.梵谷〉中,喬安娜可能是筆誤,把「坎寧頓」寫成了「坎辛頓」( Kensington),而 Irving Stone 也跟著寫成了坎辛頓。另外,本文中梵谷愛戀的房東女兒,名叫愛修拉(Ursula),這和後來一般所考證的也不一樣(Ursula 應該是女房東)。

喬安娜的資料,來自她所接觸過的梵谷家人口中,以及她所整理的信件當中。某些細節或因記憶偏差,或因口誤、筆誤,可能與後人考據的結果略有出入,但這並不影響她文章的經典地位。

羅丹的「施洗者約翰」雕像

文章開頭,從梵谷這一姓氏的起源談起,講到他們遷至荷蘭,並在政府中擔任要職,一路簡要地講到近代,介紹了梵谷父執輩的一些重要叔伯們,像是海軍中將的約翰(《梵谷傳》裡的陽伯伯)、寇爾伯父(科爾伯伯)和同名的畫商伯伯文生。還提到了梵谷母親那一方的阿姨們,梵谷的母親上有姊姊下有妹妹,姊姊是嫁給牧師史摧柯(史垂克,他們的女兒就是梵谷愛戀的凱伊),妹妹嫁給上述的畫商文生伯伯。

St John the Baptist Preaching文生.梵谷是家中最強壯的小孩,個性也最強硬。喬安娜對西奧的描寫,感覺上仍帶著深深的依戀:「西奧比大他四歲的哥哥溫柔和善多了,他長得較細緻,容貌較好,也是紅髮,淺藍的眼睛有時候變深點,稍帶綠色。」

喬安娜還提到,西奧給她的信中,曾說文生的容貌像是羅丹的「施洗者約翰」雕像(左圖)。

「那位雕塑家所表達的基督先導的樣子正像文生一樣,雖然他不曾見過文生。扭曲的前額皺紋很深,象徵崇高的思想和鐵般的自我約束,那正是文生的表情,雖然他有些神情比較傷感,鼻子的形狀和頭的構造也一樣。」

梵谷的童年,文中多引述她母親和妹妹的回憶。梵谷十六歲時到海牙的谷披爾(古伯)公司任職,西奧於 1872 年左右前去小住,兩兄弟從此開始通信,直到梵谷去世才停止。

粗鄙邪惡的傷感者

喬安娜對於梵谷與愛修拉的描寫,差不多就是 Irving Stone 《梵谷傳》這部分的大綱。之後梵谷被調職,最後離職,然後嘗試著當福音牧師、教師、書店店員等,這幾個階段是梵谷生涯的混亂期,工作與地點不停地轉變,讓他漫無頭緒,而《梵谷傳》則把大部分細節都略去了。

在看余光中翻譯的《梵谷傳》時,有一句話我感覺翻得怪怪的。那是在〈序幕〉第二節的最後,奧巴克先生對梵谷說:「孩子,好極了。今年你已經第一個加過了薪……」原文是: "Well my boy, that's splendid. You just had an increase the first of the year..." 當時就懷疑,他的意思好像是說「今年年初你已經加過了薪」。而在看〈追憶文生.梵谷〉時,文中有提到「一月時,他的待遇提高了。」更加深了我的懷疑。

看的出來,喬安娜對克莉斯汀非常不友善,她筆下的克莉斯汀是「魯莽、目不識丁、滿臉疱瘡的女人,語出粗鄙,心眼又壞,抽煙酗酒……」她認為梵谷的這段關係是「不幸的遭遇,使文生見棄於海牙,對他有興趣的人不再同情他。」

喬安娜對克莉斯汀的了解,應該都是間接的,梵谷於信中並沒有對克莉斯汀有太多負面的描述,所以喬安娜的意見,反應的就是梵谷家中其他成員的觀感,甚至可能還包括西奧的。

十年換兩星期

文章中,對梵谷每個階段的交友狀況都儘量詳述,這部分是《梵谷傳》所缺乏的,或許本來 Irving Stone 的原稿有寫,而被老婆刪掉的。喬安娜提到一個小插曲,我覺得很有趣。梵谷在努昂(努能)時,曾旅行到阿姆斯特丹,在博物館裡看著林布蘭特(冉伯讓)的《猶太新娘》(下圖),說:「我願意以十年的時間換上二個星期坐在這幅畫前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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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oman Sitting by a Cradle喬安娜在文章裡,提到的梵谷畫作並不多,她提到一幅《黃色靜物》,梵谷於畫上有題著「給弟弟西奧」,但是我找不到。她說巴黎時期,梵谷有一幅名作《搖籃邊的女人》(左圖),但我想這幅畫在現在的知名度並不高。或許是時空背景的不同,梵谷有越來越多其他作品受到肯定,一些當時被認為很有名的作品,相形之下就漸被遺忘了吧。

西奧家的擺設

喬安娜談到梵谷從阿爾(阿羅)回到巴黎,在西奧家中看著他的作品掛滿牆上:「臥室裡是『花兒盛開的果園』,餐廳裡是著名的傑作『食薯者』,起居間是偉大的『阿爾風景』及『隆河夜景』,還有令我們非常失望的『用餐的女人』。其它的畫,有的在床,沙發底下,壁櫃裡,還有小內室裡,未鑲框的畫布成行成列地擺在各處;現在這些畫布散置各地,為世人細心地研究著。」

西奧選來布置自己家裡的,一定是他認為最好的。但這些只寫出畫名的畫,對我這個一知半解的梵谷迷來說,是非常難以確認的。《食薯者》是不會錯,但《隆河夜景》?《阿爾風景》?還有《花兒盛開的果園》有那麼多幅,到底是哪一幅呢?

在小文生(西奧的兒子)所寫對他母親的追憶文 "Memoir of J. van Gogh-Bonger" 中,最後他有提到小時候他們經營的寄宿大屋所掛的畫,「在客廳壁爐架上,掛的是『食薯者』,對面的櫥櫃上,則是『豐收』("The Harvest")……臥房是三幅『盛開的果園』……」

把這個描述當成是線索,我想,《阿爾風景》有可能是指《豐收》這幅名畫;而《隆河夜景》,除了《隆河星夜》之外,也找不到任何近似的。《花兒盛開的果園》,應該就是依照梵谷在 477 號信裡的指示,以三幅合成一組系列畫。

這麼一來,大概可以排出西奧家的布置了。(大家以後都這麼掛吧!)

↓ 梵谷信中的素描。(Three Orchards, No F number, JH 1393, In Letter 477.)
Three Orchards

↓ 臥房。(Orchard with Blossoming Apricot Trees, F 555, JH 1380; Peach Tree in Blossom, F 404, JH 1391; The White Orchard,F 403, JH 1378)

Orchard with Blossoming Apricot Trees Peach Tree in Blossom The White Orchard


↓ 餐廳。(The Potato Eaters, Nuenen: April, 1885,F 82, JH 764)
The Potato Eaters

↓ 起居間。(Harvest at La Crau, with Montmajour in the Background, F 412, JH 1440)
Harvest at La Crau

↓ 起居間。(Starry Night Over the Rhone, 1888, F 474, JH 1592)
Starry Night Over the Rhone

不要被誤譯給誤導了

至於譯文中的所謂「令我們非常失望的『用餐的女人』……」那是譯者的誤譯,這後半段的原文是:

"...Besides, to the great despair of our femme de ménage, there were under the bed, under the sofa, under the cupboards in the little spare room, huge piles of unframed canvases; they were now spread out on the ground and studied with great attention."

這段話是說,除了上面提到的那幾幅畫以外,最讓他們女佣感到沒力的(絕望的,受不了的),是塞滿床下、沙發下、壁櫃下還有小房間裡的,那些成堆的、尚未裝框的畫。

這篇〈追憶文生.梵谷〉,寫於 1913 年 12 月,離梵谷的死,已有 23 年半。梵谷的名聲,要到他死後二十多年後,才在喬安娜的努力下,慢慢建立起來。假使梵谷當年不死,那他至少還要過上二十年窮困潦倒的生活吧!或許,死亡對他真的是一種解脫。

2010, 0303 新註:

上面那一段,其實在余光中所翻譯的《梵谷傳》裡就有:

「……四壁都掛滿了他的作品。餐室的壁爐架上掛著『食薯者』,起居室裡掛著的是『阿羅風景』和『羅尼河上的夜色』,臥室裡掛著的是『盛開的果園』。床底、沙發下,碗櫥下,塞滿了大堆大堆尚未裝框的油畫,連那空房裡也堆得結結實實的,直教約翰娜的女僕顧而絕望。」

再次強調,有《梵谷書簡全集》的讀者,千萬別被誤譯給誤導,根本就沒有《用餐的女人》這幅畫,也沒有人因這幅不存在的畫而失望!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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