梵谷傳(Lust for Life)-- Part 5 第三章:海牙

quill mark

上一章,梵谷對他藝術的堅持,還只是原則、理論。這一章,他要身體力行地實踐。

The Houses on Schenkweg where Van Gogh Lived愛情與家庭都拒梵谷於大門之外,他的下一站來到了海牙。1882 年 1 月,他在表姊夫莫夫家附近的森魁格街(Schenkweg)覓得一處住所(左圖可能是他後來的處所,也是在森魁格街附近),然後就是接受海牙畫派的洗禮。

他的老上司戴士提格,莫夫,還有「無情刀」魏森布魯奇(Weissenbruch),都是在本章中和梵谷互動頻繁的人物。

莫夫給了梵谷很大幫助,他鼓勵梵谷開始畫水彩、油畫,並教他如何調色。剛開始,梵谷的才華還頗受肯定,大家都說,他不久之後應該就可以畫出能賣錢的畫了。

寧願什麼也不說,也不願說得微弱

Woman at the Window, Knitting梵谷努力地畫。但他不願畫美麗的年輕模特兒,只找些工人、老人來畫。他以 50 生丁的代價,請了原先在家附近掘土的老嫗做模特兒,「回到畫室,他使老婦襯著睡意沉沉的背景,坐在煙囪和爐子的附近,一旁還擺個小銅茶壺。他尋找的是色調;這老嫗的頭部正蘊藏著大量的光和生命。」……(「可能」是圖右)

但隨著時間過去,梵谷仍一直停留在「就快了」的階段,他覺得沮喪,但又堅持不肯採用戴士提格和莫夫的勸告和指導,於是這兩人漸對他失去了耐性,甚至到翻臉的地步。

莫夫當時正在進行的,是一幅斯開文寧根(Scheveingen)的油畫,正處於精神極度疲憊的狀況,他要梵谷臨摹石膏腳,梵谷勉強試了一下,便拒絕畫這種死板的東西:「莫夫姊夫,我可不願意受任何死規矩的約束,不管是你的還是別人的。我要表現什麼,就得按照我自己的脾氣和個性來表現。我要畫什麼,就得照我所看見的畫,不能照你所看見的去畫!」莫夫從此不管梵谷的事。

梵谷仍帶著藝術家的傲氣,堅持自己所要表現的手法。他以米勒的話:「我寧願什麼也不說,也不願說得微弱。」來當自己的座右銘。

梵谷和戴士提格的爭執,感覺上又是他與父親的歷史重演。差別在於,對畫作的評價,他父親是外行,而戴士提格,卻是其中的專家。戴士提格說梵谷畫的東西不動人,沒有銷路,梵谷反駁:「戴士提格先生,凡是經過畫家辛苦經營,貫注了畫家的個性和情感的作品,是不會既不動人也無銷路的。我認為,我的作品還是不要一開頭就去取悅每一個人。」又說:「我作畫的目的,在於讓大家看看值得一看而又不是人人都熟悉的東西。」

《梵谷傳》裡,Irving Stone 是這麼寫的:「在礦區,他曾為上帝做過苦工;可是在這兒,他有了一個新的,比較具體的上帝,有了用一句話便能表現的教:那便是,一個工人的身體,犁過的田間的幾行畦溝,一帶沙地,一片海水,一角天空都是很重要的主題,都很難畫,但同時又如此宏美,即使要他貢獻一生,去表現其中隱藏的詩意,也確是值得的。」

City street (De Geest)City street (Paddemoes)

何以世上獨有這一個女人絕望?

在阿姆斯特丹開畫店的科爾伯伯(Cornelius Marinus van Gogh, CM),倒是還蠻喜歡梵谷畫的一些街景(如上圖,左為蓋斯特街,右為猶太區),他一口氣向梵谷訂了十二張這種畫。後來,卻因為莎楊(Sien)事件而作罷。

Sorrow 莎楊就是克麗絲丁(Christine),是梵谷在小酒館認識的一個妓女。她沒教養,不美麗,年紀也不小,已經有 5 小孩,肚子裡還懷著一個。他們兩人會在一起,多少有一點患難相助的感覺。梵谷從她身上,得到了他從未享有過的「家」的溫暖,在他失意時,她提供適時的慰藉。梵谷曾感動地說:「妳幾乎使我相信,真有上帝了!」

梵谷後來與她同居,並承諾要娶她。嚴格說來,梵谷並不愛她,她也不了解梵谷梵谷是不願看她為了養家糊口而上街拉客,因為以她的身體狀況,這會要了她的命。梵谷以為,至少和他在一起時,他有辦法阻止她重操舊業,她可以過著比較正常的生活。

但與妓女同住的行為,在當時的上流社會被視為醜聞,梵谷的名聲因此敗壞,他的伯伯和戴士提格等人,也因此而看不起這個行為不檢的未成名畫家。

梵谷以莎楊為模特兒,畫了不少畫作。最有名的一幅,是從米舍雷的一句話而得到的靈感:「何以世上獨有這一個女人絕望?」

「於是他畫上克麗絲丁,粗糙的雙手擱在膝頭上,臉部埋在瘦削的兩臂裡,稀疏的頭髮下垂,略微遮住了背脊骨,球莖狀的乳房下去,欲觸及瘦腿,而平底的腳不穩地踩在地面。」

這幅畫,梵谷將其命名為《憂傷》,並於下方寫上米舍雷的詩句。

斯開文寧根的海灘

海牙時期,也是梵谷開始油畫創作的時期。他嘗試畫出斯開文寧根的景色,那些在海邊一排排的獨桅方形漁船,那些戴著油布白帽的漁婦,那些揚著鮮麗旗幟的卡薩爾船,那些全家列隊歡迎漁舟歸來的喜樂景象……,但卻覺得水彩「不夠深度、密度和個性」。於是他開始用「一兩顏料貴得像一兩黃金」的顏料畫油畫。除了一張靜物習作外,下圖是現存梵谷最早的油畫作品。

↓ Beach at Scheveningen in Calm Weather, The Hague: August, 1882. F 2, JH 173Beach at Scheveningen in Calm Weather

梵谷在與莫夫決裂後,曾試圖修補他們之間的關係。他登門道歉,但莫夫不在,表姊引他去看莫夫剛完成的作品:

他默然站在莫夫的畫前,這一幅大畫,畫的是幾匹馬把一條漁船拖上海灘。他知道自己正望著一幅傑作。這幾匹馬都是老馬,可憐的備受虐待的老馬,分黑、白、褐諸色;它們立在海邊,耐性,馴服,順從,認命而又沉默。它們還要把沉重的漁船向上拖最後一程;苦役已快完工。它們喘著氣,周身都是汗,但並不埋怨。年復一年。它們早就不在乎這些了。它們逆來順受,準備苟延殘喘,苦役下去,如果明天非去剝馬皮的工人那兒不可,唉,也罷,它們認了。

文生從畫裡悟到一種深刻而踏實的哲學。那便是,「懂得如何忍受而毫無怨尤,這是唯一可行的事,一大學問,一種應該記取的教訓,也是解決人生問題的途徑。」

Fishing Boat on the Beach, Anton Mauve, 1882.Anton Mauve - Fishing boat on the beach

畫出秋晚的感覺

在第 228 號信件中,梵谷西奧詳述了一段他所見的景色,以及他如何想用畫筆和顏料抓住那種感覺,《梵谷傳》書中也忠實抄錄:

這一向他正在畫林中的一片斜坡,上面堆滿了枯乾的山毛櫸葉子。地面的色澤,褐中略帶微紅,而深淺不一,樹影條條覆地,有的地方半被樹影蔽沒,更使原來地面的褐色濃淡不一。問題就在如何把握住顏色的深度,如何把握住地面那渾厚的氣勢和堅實的程度。這麼畫著,他初次感到那片暗影裡仍有多少光。他必須攫住這一層光,同時還得把握住那豐富色彩的深度。

地面在秋晚的殘照裡,是一片深褐而帶微紅,但已經樹影沖淡。幼樺樹欣欣茁生,有一面照到斜輝,映成一片鮮綠,但樹枝背光的一面則轉成暖和而深沉的暗綠。在這些幼樹和褐紅色的土地後面,是一片極嫩的天色,灰中微藍,暖洋洋的,幾乎不算藍色,上下一片明艷。襯著遠空是一線朦朧的綠邊,還有從橫交錯的細枝和淡黃樹葉。幾個拾柴的人形在周圍徘徊,像叢叢黑暗而神秘的幽影。一婦人俯身伸手,欲拾枯枝,她那白帽和深沉的紅褐色地面形成大膽的對照。矮樹叢中伸出一個男人的半身黑影,反襯在天邊,顯得龐大而充滿詩意。

他一面畫著,一面自語,「除非畫裡有了秋晚的感覺,有了神秘而又嚴肅的氣氛,我決不罷手。」……

Girl in White in the Woods, The Hague: August, 1882. F 8, JH 182
Girl in White in the Woods

這一章,還有一個小插曲。西奧來海牙探視梵谷,並了解克麗絲丁的狀況後,他回到巴黎,於街頭邂逅了一個孤單且患病的女子,西奧將她收容在一個朋友家,並負擔起她的醫藥費和生活費,他甚至考慮要和她結婚。這事件困擾了西奧很久,後來女子不告而別,這才結束這段奇特的關係。

我們可以說,西奧和他哥哥一樣,都有一種慈悲為懷的同情心,都希望能夠以自己的力量幫助他人——即使這表示要犧牲自己的幸福,也再所不惜;而我們也可以說,西奧是如何的以他哥哥為榜樣,他從小就喜歡、崇拜這個哥哥,那怕是別人都認為哥哥是廢物、浪子,他也不改對哥哥的敬仰之情。

後來,梵谷因為和朋友們鬧翻(最重要是莫夫),海牙再也不能提供他適合的作畫環境,而考慮到別處繼續創作。他希望帶著克麗絲丁一起走,但克麗絲丁寧願回到街頭,也不願和梵谷過著沒有未來的生活。這時他收到來自努能(Nuenen)寄來的家信,在鄉愁和家人溫暖的召喚下,他的下一站將是努能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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