韋伯斯特:「文生.梵谷就是生於努能!」
考伯:「是噢,那又如何?」
HBO 的電視影集《諾曼第大空降》(Band of Brothers)第四集〈補充兵〉(Replacements),演是 E 連參與「市場花園」作戰(Operation Market Garden),他們在愛茵霍芬(Eindhoven)近郊的努能(Nuenen),遭遇德軍狙擊手和虎式坦克的攻擊,大牛班長被困在農戶馬房裡,過了一整晚 。
織工與織布機
《諾曼第大空降》裡的韋伯斯特大兵記錯了,梵谷是生於桑德(Zundert),在父親被調到努能後,他才於 1883 至 1885 年,在這裡居住、作畫。
據他父親說,「努能是布拉班特一個很可愛的村鎮。那小教堂真小,活像座愛斯基摩人的冰屋。……教堂後面是開滿了花的院子,院裡還有沙堆和古老的木十字架。」那個教堂頂上,「有個小巧纖細的塔尖……它差點就接通上帝了。」
努能其實只是通往愛茵霍芬路上,夾道對峙的兩小排房屋。看過 "Band of Brothers" 應該就知道了。
努能民眾多半是農人和織工,梵谷很快就被織工給吸引住了。織工並不好畫,那龐大的織布機,相對之下緲小的織工,還有狹窄的屋子,很不容易突顯主題,也很不容易得到正確的透視。
「他發現一架綠褐色舊橡木製的織機,上面刻有一七三○年的日期。織機旁邊,俯瞰一片綠草地的小窗下,擺著一張嬰兒的搖椅。椅中的嬰孩一坐就是幾小時,望著飛梭出神。」
↓ 上述景象的墨水畫。Weaver, with a Baby in Highchair, Nuenen, 1884, F 1118, JH 452
瑪歌之戀
梵谷在努能,有一段新戀情;這段戀情,他是屬於被動的一方。女主角是一個年近四十的鄰居,「他毫無凱伊那種精巧的美,比起克麗絲丁來,卻是一個非常動人的女人。」
她的名字叫瑪歌(Margot Begeman),一家五姊妹,通通沒有結婚,家風保守且封閉,想當然耳,是非常反對她和梵谷交往的。
Irving Stone 書上,把瑪歌的穿著,比為梵谷所不喜歡的那種「高級荷蘭女人」,說她們「總是很像薩丹筆下的人物」。余光中對薩丹加註了簡單的介紹:「十八世紀法國畫家,『紙牌房子』畫一束髮少女靜坐桌前,以對摺之紙牌,戲排成屋,為薩丹之代表作。」
Google 一下,發現薩丹(Jean-Siméon Chardin)有好多張 "House of Cards" 的畫,右圖這張,是我找到比較像是余光中描述的一幅。
瑪歌崇拜梵谷,只要他做的,她完全支持。她靜靜地跟著梵谷在努能寫生、作畫,Irving Stone 在兩人的共處時光之中,加進了 411 號信件梵谷寫下的作畫場景。
「兩人靜靜地坐著。農人的墓地便在近傍。自古以來,農人們生前耕這一片田野,死後便埋在下面。文生要在他的畫布上表現出來,死亡是一件多麼簡單的事情,像一張秋葉落地那麼簡單,只是一塊掘起的泥土,和一個木十字架而已。墓地的野草一直蔓延到小牆外面,野草盡處,四週的田野終於和天空分界,有如海天相接。」
↓ Peasants' Churchyard, Nuenen, 1885, F 84, JH 772
這座老教堂,就是上面梵谷父親所說的那座。教堂正要拆除,可看到上頭的尖塔已經不見了。梵谷畫了不少這座教堂的景緻,也在信件裡提了許多,但是 "Lust for Life" 書中都略過了。(參照右圖未拆前)
捕捉醜陋地方潛藏的美
Irving Stone 還把一封稍早提到織工的信件(367),移到這裡,一樣是讓梵谷和瑪歌共同經歷。Irving Stone 應該已經厭倦老是寫梵谷一個人的感觸,渴望讓他有一個對話、互動的對象。
「夏去秋至,白晝黑得較快。織機上面懸著一盞油燈。織工和他的妻子正織著一塊紅布,在整理線頭;佝僂的黑色人體反襯著燈光和布色,在織機的板條和圓軸上投下了龐然的暗影。瑪歌和文生交換了一個會心的微笑;他已經教會她捕捉醜陋的地方潛藏著的美了。」
Irving Stone 把兩個織布場景簡化成一個,這讓我在參照畫作時吃足了苦頭。直到查閱該時期的信件,這才恍然大悟。下面左圖是「懸著一盞油燈……佝僂的黑色人體反襯著燈光和布色,在織機的板條和圓軸上投下了龐然的暗影」,右圖是「織工和他的妻子正織著一塊紅布,在整理線頭」。
梵谷和瑪歌想要結婚,但瑪歌家庭反對,瑪歌仰藥自殺,雖然獲救,但被送進了療養院,梵谷與她的這段關係也不得不告終。
Irving Stone 把瑪歌服藥自殺的那一幕,和梵谷正忙著寫生的一幅畫寫在一起,那幅畫的文字敘述是:「淡紫而帶金黃的晚空,籠在一片片微紅色叢林間的茅舍黑影上。在這一切的上面,是白楊那纖細的黑枝;前景是一片隱隱發白的綠色,間以片片的黑土和溝邊灰白的枯草。」我覺得比較可能是下面這幅畫。
↓ Lane with Poplars, Nuenen, 1885, F 45, JH 959
瑪歌事件後,梵谷在努能的名聲又壞掉了,連帶影響到父親的傳教工作,因此梵谷搬出了家人居住的牧師會館(左圖)。
印象派的初印象
後來,父親突然過世,西奧返家奔喪,兩兄弟又聚在一起。西奧邀梵谷到巴黎與他同住,並向他提到他看好的「印象派」作品,以及該派名的由來。
「是一八七四年,在納達爾店裡開畫展時取的。莫內也參加了一張油畫,自題『印象:日出』。一個叫做勒赫瓦的報紙專欄批評家把那次展覽叫做『印象派』畫展,從此這名稱就取定了。」
↓ 莫內的「印象:日出」(Claude Monet, Impression: Soleil Levant)
西奧也和梵谷討論了他的作品狀況。梵谷急切地想要有收入,他說他已經聽膩了西奧等人不停地說「差不多可銷了」,西奧回答:「可是沒有說錯,文生;你像是永遠將要進入成熟的妙境。我每次熱心揀起你的近作,總希望奇蹟終於發生。可是到現在……」
西奧還告訴梵谷,如果要賣畫的話,要他寄整幅的給他,不要再寄草稿,因為沒有人會買畫稿。
梵谷說:「不過,草稿在哪兒結束,正式的畫在哪兒開始,倒有點難說呢。讓我們儘量畫吧,西奧,讓我們保存真我,不遺漏任何缺點和特性。我說『我們』,因為你寄錢給我——我知道你給我這些錢是很吃力的——你便有權利認為這些作品有一半是你的創作。」
書中對於西奧反應的描寫,有一點教我難解:「『哦,這個……』西奧走向房後,把玩著掛在樹上的一頂舊女帽。」
這是不以為然,還是不敢居功,可能每個人的解讀都不同吧!
布拉班特農民的「晚禱」:食薯者
Irving Stone 把《食薯者》的創作,留到這一章的最後,當作是梵谷努能期間的光榮結尾。需注意,這和事實並不相符。
梵谷立志要畫一張他的,也是布拉班特農民的《晚禱》;他選定的題材,是他熟識的德格魯特(De Groot)一家的晚餐景象。他畫遍了附近的每一個農人,留下了不少農婦、老人的頭像,以求能掌握住當地農人的神韻,他將他這些年來的觀察和習練,全都貫注到這一幅他想完成的傑作上。
《梵谷傳》裡,這整個創作過程講了好幾頁,最後的完成,是這樣寫的:
「他用一隻美好,泥污,未經剝皮的馬鈴薯的那種色調,來沉浸全畫。畫面上出現了污穢的麻桌布,煙薰的牆壁,掛在粗糙的樑上的油燈,將蒸薯遞給父親的絲婷,倒黑咖啡的母親,舉杯就唇的哥哥,和大家臉上接受事事物物不變的秩序那種安詳和耐心的表情。」
「……他望望自己的作品。畫面上簡直嗅得到鹹肉,油煙和馬鈴薯的熱氣。他笑了。他已經完成了他的『晚禱』了。他已經在短暫中攫住了永恒。布拉班特的農夫不朽了。」
↓ The Potato Eaters, Nuenen: April, 1885,F 82, JH 76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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